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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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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、我心匪石

範蠡靜靜地聽完,道:“夫差就這樣走了?”

“是的,”一個越女答道:“夫差出了宮門,就親手把宮門鎖上了,但是吩咐掖庭令把日常所用由後門的一個窗子中遞進遞出。而娘娘——”她看了西施一眼道:“自夫差那日去後,就再也沒出過這個宮室。”

範蠡松了一口氣,他看著懷中的西施,這幾個月,她是受著怎麽樣的煎熬呀!然而不幸中的萬幸,至少,西施免去看到前面響屐廊與蓮花池人間地獄的慘狀。

他不由地抱緊了西施:“西施,現在你可以放心了,有我在,再也不會讓你有任何的危險和驚嚇了。”

西施擡起了頭,看著範蠡的眼睛,問:“夫差怎麽樣了?”

範蠡怔了一怔,心中五味交加,沈默了一會兒,道:“夫差被困山中,他、他自盡了。臨死前,他說死後將他的臉蒙上白布,因為他無顏去見伍子胥……”

西施沈默了,伍子胥一直勸夫差殺了勾踐,卻被夫差賜劍自盡,若是伍子胥還在,吳國何至於如此快地滅亡。

範蠡猶豫了一下,道:“他臨死前,並沒有提到你。”

西施微微一笑:“他自然不會提到我,我——只不過是個越女而已!”

範蠡看著她的笑容迷離,心中一痛,緊緊抱住了她,道:“西施,現在一切都結束我,我們贏了。從此後,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,過著幸福的生活!”

西施驚訝地看著範蠡:“我、我們?”

範蠡笑道:“是的,我們,我一直都愛著你呵,西施!不,我還記得,若耶溪邊你對我說,你的名字叫夷光,對不對!夷光,現在,只有我一個人叫你夷光,別人都以為你叫西施呢。從現在起,你也叫我的字,少伯。”

西施遲緩地看著他:“你愛我?”她的手顫抖了:“你既然愛我,為什麽,當初你要把我送到吳國去?當初我不顧一切地去找你,你明明看見我了,為什麽你毫無表示?”

範蠡被她銳利的神眼看得有些退縮:“夷光——”

西施淡淡地笑道:“哦,對了,我記得你表示了,你在對鄭旦姐姐說的話,其實也是對我說的,是不是?把對你的這份愛,帶到吳國去,帶給吳王,把這份愛,化做兩國的友誼,對嗎?”

範蠡微一猶豫,道:“不,夷光,當時對你們說明真相,有害無益,我只能這麽說,否則我們的計劃走漏,就難以完成!”

西施渾身顫抖:“什麽計劃,我們不是作為兩國友好的使者去的嗎,你當時不是這麽對我們說的嗎?”

範蠡轉過頭去:“夷光,不要逼我。”

西施慘笑道:“範大夫,你一路行來,可看到響屐廊中的屍體了嗎?入吳的越女,死得已經沒剩幾個了,難道我們還沒有權力知道真相嗎?知道我們為什麽而死嗎?”

範蠡嘆了一口氣,道:“夷光,以你的聰明,其實你該已經知道啦!是的,美人計,是文種大夫滅吳七策中的第四計,美人計。”

西施退後了一步,臉步變得慘白,低低地道:“是的,我早該知道了,我卻到了這一刻才知道,我要親耳聽到你說,我才相信。”

範蠡忽然覺得心一沈,象是有一件稀世珍寶,就要從自己的懷中消失:“夷光,不要再想這麽多了,一切都過去了。送你入吳,我的心比你更痛,當我看到你在夫差懷中的時候,就象有一千把刀在刺著我的心,那一刻我才明白,我是多麽地愛你。我多傻呀,在土城,有那麽多的機會,我竟不曾向你表白我對你的愛。在我的心中,一直以為自己是把興越滅吳放在第一位,卻不知道,你才是我心中第一位的人。“

西施一動不動,她看著範蠡,眼中的有無限憐惜,卻有著更多的絕望:“愛?第一位?”她的臉上,一行清淚緩緩地流下,宛若花瓣上的露珠,顯得那花朵更加嬌艷動人,她在範蠡的耳邊低語,她輕喚著範蠡的字,那聲音是如此地動人:“少伯,你還記得嗎,你把我從若耶溪旁帶到土城,你選了近百名美女,對不對?在土城,就有人受不上訓練之苦而自盡;去吳國時,有人不願離鄉背井而投江;在吳宮,有人因為放不下愛情郁郁而終,有人因為敵不過深宮暗鬥含冤而亡……最慘的,還是那一日,夫差提劍一路殺進來,你一路從響屐廊來,你可看到了嗎……”

西施輕聲宛語地說著,聲音是那麽地美妙,範蠡不由地手中一緊,道:“夷光,你不要說了。”

西施用力掙脫了他,退了一步,倚著梳妝臺,淒然一笑:“西施能夠活到此刻,連我自己也不相信呀!範大夫,倘若西施那時候就死了,難道你此時此刻,還能夠對著一具白骨來傾情訴愛嗎?”

範蠡退後一步,痛苦地捂住了臉:“夷光,不要逼我。”他放下手,看著西施,艱難地道:“我知道是我錯了,是我對不住你!”範蠡,範蠡從來都是正確的,當年越國戰敗,勾踐為不曾聽從範蠡之計而悔之無地;範蠡揮斥方遒,興越滅吳,從未失算;他何時錯過,他向何人低過頭來。

可是,今日當著他此生最愛的女人,他卻艱難地說:“我錯了。”

西施的眼淚流了下來:“只可惜,一切都太遲了。”

範蠡上前一步:“不,夷光,不會遲的,夫差已經死了,吳國已經滅亡,再也沒什麽人,什麽事能夠阻止我們相愛。你是愛我的,夷光,從若耶溪傍,從土城的那個月夜,我一直知道的,那一日你趕來救我,我看到你還一直戴著這只玉鐲,我就知道,你還愛著我,是不是?”

西施輕輕地褪下玉鐲,舉到範蠡的面前:“你錯啦,這只玉鐲不是我的,是鄭旦姐姐的。那一日,你要她把對你的愛,轉去愛夫差,只可惜,她做不到,所以她死了。臨死以前只說了一句話……”

範蠡心中一涼:“不是你的?難道,你已經把這只玉鐲……”鄭旦說了什麽,他並不關心,他關心的,是西施的反應。

西施輕輕地吟道:“我心匪石,不能轉也!鄭旦姐臨死,讓我親手把這玉鐲交還給你。”

範蠡上前一步,柔聲道:“夷光,玉鐲並不重要,重要的是你的心!”

西施淡淡地看著範蠡,道:“我的心?對,我的心!少伯,你可知道,夷光此生,只愛過一個男子,那就是你,範蠡——少伯!鄭旦姐死了,她至死都無法看得開,可是我必須轉變我的心意,否則,我就是第二個鄭旦。從那時候起,就再敢沒有夷光,只有西施了。你叫我象愛你一樣地愛夫差,我做不到。可是這十多年來,我確已經盡了我所有的力去做了。把我所有的溫柔與熱情都奉獻給了他,我與他相依相伴十幾年。他不及你英俊,也不及你聰明,更不及你懂得女人……可是他以傾國來寵我,愛我,若沒有夫差,範蠡呀,今日的西施,你可能連多看一眼也不屑!”

範蠡自心底發出一聲呼喊:“不,夷光,絕不會的。”此刻,他的感情是絕對真摯的。

西施看著範蠡:“你們告訴我,吳越要成為秦晉之好,我用我的一生來相信。我對夫差,雖無愛,可是他卻已經在我的生命中十幾年,這十幾年,我非草木,孰能無情?我以為一生自此而定,而今日你卻告訴我,一切都只是一個騙局而已,只是一個計策,一個美人計?”西施一字字地說著,一字字都帶著血說著:“男人可以輕易地轉換掉他們所說過的話,可是女人,卻怎麽能輕易地轉換掉她的一顆心呀!”

“夷光——”範蠡上前一步,抱住了西施,忽然覺得自己無比的害怕,無比的軟弱,不知何時,自己竟已經淚流滿面。

“少伯,”西施淡淡地說:“你走吧,我累了!”她忽然覺得累極了,從骨子裏發出的累,累得不想對眼前的人多看一眼,多說一句話。

範蠡松開了手,他一步步地退後,一步步地退後……

他忽然站住了:“夷光,我不會放棄的,就算你的心已累,就算你的情已冷,那麽從現在起,讓我來付出吧。用我的愛,用我的熱情,來讓你的心重新活過來。”他沖了上來:“夷光,讓我們再來一次!我會等,等到你重新愛上我的那一天。”

西施擡頭看著他,眼中不再有淚:“如果我的心已死,如果你永遠不可能等到那一天呢,你也願意付出你的愛,你的熱情嗎?”

範蠡仰首笑道:“在我範蠡的人生裏,沒有‘不可能’這三個字。”

西施一動不動地站著,範蠡微微一笑:“夷光,範蠡會在此聽候你的處置!”他放開西施,轉身而去。

西施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,看著範蠡的身影遠去,忽然轉身撲倒在桌上,整個人似已經崩潰。

她擡頭看著鏡中的自己:西施、西施,你該作何選擇,作何決定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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